骏健清丽 随兴写心
——读陈剑先生书法
辛 尘
自现代的艺术院校、艺术系科开设了书法专业，人们开始重视书法家的科班出身，渐渐忘记了王羲之、颜真卿、苏轼、王铎都是“业余书家”。自成立了书法家协会，人们普遍认为只有获得书协会员资格才是真正的书法家，渐渐忘记了舒同、赵朴初、启功、沈鹏原本都是“书法爱好者”。自字画市场开始火爆、写字可以卖出大价钱，人们大多以书协职务作为判断书法艺术水平高低的标准，全然不知这二者之间并无必然联系。把“专门学习”与“专业学习”、“职业”与“专业”、“职位高低”与“艺术成就”混为一谈，一个个误解一层层屏障，妨碍了今人对书法艺术的欣赏，扰乱了书法家们的心思，更将大批书法爱好者引入迷途。在这样的情况下仍能够参透书法、认清自我、把准方向，殊为不易，例如江苏电视台的陈剑先生。
陈剑，中文系出身，国际频道总监，不属于“职业书家”；在书法界没有大名气、没有高职务，不属于“书法名家”；加之他自称封笔十六年，2011年才又重拾笔墨，照通常的观点，他无疑会被归入“业余”之列。但我不这么看。
综观古今书法艺术实践，所谓的“业余”与职业非职业无关，与练多练少也无关；它指的是个体对专业技术的掌握程度，不外乎三种表现：一是信马由缰，对传统规范几无所知；二是粗枝大叶，对经典技法研究不深；三是谨小慎微，拘泥于初学阶段一笔一划的形似。以此三者来衡量，陈剑的书法显然不是一般的业余爱好者所能为。他很会写，有很好的专业水准。问题在于，他为什么能够做到不练而善？我以为，陈剑勤于学习、精于研究、善于运用，确有过人之处，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。
首先，陈剑真正热爱书法，或许以“书痴”来形容他，也不为过。工作极为忙碌，几乎无暇顾及书法；而薪俸丰厚，也不需要作字挣钱。这样的人可以爱好书法，但只会满足于偶尔玩玩，或是筹划退休之际开始学书。陈剑却不然。他正值青壮之年，事业辉煌，却把自己所有零碎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学习和研究书法，且自参加工作至今，十数年坚持不懈。若非刻骨铭心的热爱，焉能如是？这是陈剑能够在书法艺术上取得可观的成就的前提条件，令人感佩。当然，空有爱好而不作技法练习，绝无可能有所成就。事实上，陈剑在书法专业技术方面有童子功，青少年时期即对晋唐书法、尤其是楷书与行书有较为深入的把握，这也是他能在书法上不鸣则已、一鸣惊人的重要基础。
其二，陈剑找准了利用零碎闲暇时间研究书法的方法——读帖。因为临帖得之于手，故须以大块时间练习养成手势；而读帖得之于心，最适合多看多思、常看常思。他的读帖深得书法专业学习的要领和规律，即通过精察法帖形象而知其然，进而领悟古人笔法知其所以然，继而熟记所察所悟而胸中有帖，最终与自我性情、修养融化一体而成就发自自己灵魂深处的书法神采。由精察到领悟是进入专业研究的不二法门，从熟记到融化是提高专业水准的必经之路。
其三，陈剑的所谓“封笔”仅仅是指不用毛笔书写或不创作书法作品，而绝非不动笔、不写字。他的书法作品，无论文辞篇幅多大、是否常见，都能做到字字严谨而不拘束，笔笔肯定而不孟浪，这种稳定而贯畅的书写感定然植根于长期的、大量的硬笔书写的修养。看他日常书写的行草钢笔字，行笔敏捷，擒纵裕如，千变万化而统于劲秀，酣畅淋漓而字迹分明。他所追求的“化”，正是在这样的实用书写中不期然而然地实现的。由此养成的书写习惯及心理控制能力一朝运用于稍慢的行楷书法，自有闲庭信步的从容，风樯阵马的骏健。事实上，现今太多的书法专业学生、甚至职业书家，都将自己的毛笔书法与硬笔书写、书法创作与实用书写割裂开来，这正是其书法作品难免矫揉造作或技术制作而缺少兴味的病根所在。
其四，陈剑在重新“开笔”之际善于扬长避短、甚至化短为长。他注意恢复和发挥自己的毛笔书法技巧，但没有去死抠法度；故时有生拙之处，倒显出一种信手烦推求的爽快，多了一层人间烟火的趣味。他讲究笔画形态的变化，但不强行夸张其丰富性与对比度，虽没有特别的意外奇趣，却显得笔调清丽、亲和宜人。他运用各种书法样式，但不刻意追求“创作”效果，更多自然书写感，文气十足。如此创作，全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，可以随兴所至、轻松自在——他走上宋人的“尚意”道路。
最后，陈剑善于运用自己的字外功夫。所谓宋人尚意，说穿了，无非是以学问、人品、气度、情性置换唐人书法中的技术、法度含量。因而，这种审美类型的书法创作能否成功，已经超出书法技法的范围，更多的是凭藉字外功夫。陈剑勤学饱读，能诗擅文，温文尔雅，胸蕴风雷。他有才子的激情与狂放，曾与夫人走遍美国，驱车两个月，纵横五十州，摄制二十三集纪录片，撰写《疯行美国》一部书；而随着社会的磨砺、阅历的增长，他养成了沉稳干练，心气平正，洒脱而不浮华，犀利而不逼迫。他以这样的学识修养、文人情怀来写字，将文辞意蕴的选择、书法格调的把握与自己书写特点的发挥统一起来，在突显自己的理念、趣尚、情性的同时，有效地淡化、甚至转化了其薄弱的一面。
友人称赞陈剑作字有书卷气。我以为，书卷气在人不在书。怀技不炫，蕴巧守拙，写人生的理想，书生命的境界，则书卷气自然形诸毫翰，流溢于字里行间，其人之书卷气乃化为其书之书卷气。所以，对于此类书法，讲究的是观其书、想见其人——其人的学养丰满了其书的形象，其人的情性化成了其书的神采，其人的人格魅力加重了其书的价值——宋人尚意，奥妙在斯；陈剑“以笔写心”，深意亦在于此。
2014年8月匆草于马里兰洛城瓠庐
辛尘，南京艺术学院教授、博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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